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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二宫预料到这故事中的错综复杂，却掩盖不了当真实落定时的震惊。他不敢置信地颤抖地开口：“那些信并不‘惠’一个人写的，对么……”

授田先生一怔，继而一副“怎可能瞒得过你”的表情自嘲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的我，竟就这样被瞒骗过了，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二宫叹息道：“是这‘报复’计划太周全，当时您看不清也是情理之中。”

但授田先生却仿佛没听见二宫的安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现在都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怨恨和好奇的驱使下去看守所见他时，他憎恶的眼神，那是我从未直面过的恨意。”他举手握拳，紧闭双眼，像在逃避什么，“二宫先生，我当然知道没有任何伤害可以轻易消除，而这伤害到底有多深，破坏力有多大，我从未去估量过，不过，这本就是不可估量的东西，所以当年那么自负的我才会被自己造成的伤害反噬，我才明白他为何不只针对我一个人，他是要把我在他家姐以及附带在他身上造成的所有伤害都悉数奉还。”

正如二宫推测，这位纵火者才是这一切毁灭的幕后主使。授田先生见过他之后才得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英年早逝的姐姐——他在家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年少的他眼见着家姐背负感情枷锁，本就虚弱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选择了服安眠药自杀，葬礼上家姐在入殓师画笔下恢复的清丽容颜、他身后亲戚们的闲言恶语，父母懦弱的回避流言，这种种复杂情绪交织下，他把所有过错归结到了家姐暗恋的授田先生身上。于是几年后处心积虑考入先生所在的院系，见到了同样倾心于先生的和姐姐竟有几分神似的惠，在他得知惠自杀未遂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讲家姐的事讲给她听，他要利用她内心的委屈和不甘，来摧毁先生——按照他的说法——“不配拥有的幸福”。

他安排惠回到学校，刻意出现在先生面前，然后开始模仿惠的口吻给先生写信，等到时机成熟拍下先生出轨的证据准备寄往学校，令他没想到的是，先生为了惠选择了离婚，惠备受感动于是赶去告诉他自己决定放弃。看着眼前央求他也放弃计划的惠，他想起家姐去世前同他说过“我并不后悔喜欢上那个人”，心中的恨已无可复加，于是他最终选择了彻底毁灭同归于尽的方式。

“是惠打的火警电话。但夫人在ICU没能熬过第二天。”授田先生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是在火灾一个星期后才醒来，那个时候惠已经遇害了。我在一个半月后出院，警察找到了我把一些未被烧毁的物品送到了我暂居的父母家，那时我才知道夫人早就收到过我和惠的亲密合照，还有我们来往信件的照片，但她直到我向她坦白前都只字未提。”

授田先生的目光落到了那些信件上。

“我不敢去揣度夫人当时真实的想法，也没有资格。到现在我仍旧摆脱不了深重的自责，所有的起因都源于我，如果我能在他家姐病重时去看望，如果我去参加了他家姐的葬礼，或者后来能不顾学校的要求去看望惠……或许我和夫人现在……”授田先生说道这些假设时又再度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可是，没有如果……有些事在人生中实行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先生不再说话，一时空气凝结，二宫无所适从，倒是授田先生说完之后缓缓地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二宫沉吟良久，问道：“所以，您爱她么？或者，她们？”

先生抬眼和二宫对视，二宫并不躲闪，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授田先生一声叹息后轻言道：“已经分不清了。爱也好，恨也罢，这些都不再重要，我已经独自怀抱着很多其他的情绪走过了这二十多年，现在只独剩孤独。失去了能爱的人，就算爱，也不会再有回音。”

二宫从授田先生家出来已入夜幕，他觉得胸口憋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并非悲伤难过，却始终无法释然。他读不透授田先生说最后那段话时的眼神，但先生的话都重重地叩击他心底。

他无法否认，当先生说道人生无可回头，只会一再错过时，他想到了樱井翔，只不过第一次在想到他时感到十分强烈的不安。虽然当初是他选择离开，但当樱井又试图进入他的生活时，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推开他的力气，因为那个人奔向他时，他还在原地踏步。

他害怕了，因为自己五年前预料的一切都成了真，甚至是在他抛下他之后。对待这段感情，樱井远比他想象的认真和坚定，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证明他并没有遗忘当初属于两个人的梦想，把它照入现实，然后想尽办法让他知道，让他参与。

而他选择了背离的道路，却频频回头，已经不知道前路方向。

他真的害怕了，因为樱井在巷井里的亲吻让他心悸，哪怕远离了五年的时光。

这一次的回头他看见樱井真的为他而来。

在那个燥热的午后，和樱井母亲的谈天，始终印刻在他的脑海，她对儿子的担忧，对二宫的感激，对未来的期许。让他退却的不是那些琐碎平淡的话，而是在听过那样的话后，他发现自己无法坚定地和樱井并肩牵手站在这位母亲面前，告诉她，您儿子的未来我即将参与，我会让他快乐，我会让他幸福。

他没有信心。

二宫由此认定自己并不爱他，只是喜欢，不再比那强烈，只是喜欢。

既然如此，就离开吧，让他去寻得一个有能力有信心让他幸福快乐的人。

可是如今他害怕了，授田先生的话回荡在他脑海——“有些事在人生中实行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不会再有了”“失去了能爱的人，就算爱，也不会再有回音。”

爱他么？二宫不敢确定，但他确定他害怕再度失去。

在摇晃的电车里，他靠在门边打开手机锁屏，樱井的短讯映入眼帘。

“剧团的重聚，我们一起去吧。方便的话聚会前一天告诉我时间，我去接你。”

二宫凝视着那条短信，平淡无奇的邀约竟轻易地驱走了方才一路的不安。

既然他还在身边，那就去确认吧。是时候轮到自己向前踏出一步了。

“好。”

二宫快速的回复了短信，拥抱了久违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