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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二宫快赶到和第四个受访者会面的地方时，手机短信铃声响起，他掏出来快速地瞄了一眼，发现是来自樱井，就关了锁屏，继续快步往前走。

他不想迟到，也不想现在看那信息说了什么。

昨天相叶拉着他去喝酒，当然还叫了好多朋友。在这个伪婚前单身派对上，他和樱井被相叶塞在了一起并排坐着。

“反正你俩也只认识彼此，也是我最不需要费心招待的。”——相叶如是说，然后就转身去招呼其他人了。

对于这种标准买醉胡闹的场合，二宫很能应付，只是他总是在意一旁的樱井，那天婚纱店之后他们三个便匆忙分手，之后樱井也没有找过他，他也一如既往地把事情搁置着。这样“刻意”的座位安排，令他只得干坐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谁知樱井却先他一步行动，走到相叶身旁，秃噜着满嘴的祝福和调侃，带领着大家high翻了天。

在KTV包厢里，演歌，流行歌，总之是他们这个世代年少时红过的歌集体搞着大合唱，二宫被这气氛感染着也搭着旁边不知是谁的肩，大声的唱着和着。

还是没想到，相叶这么快就结婚了，明明前不久还跟自己抱怨一直求婚不得。二宫怀揣着这样的不舍，注视着在包厢前方和樱井还有个谁左右搭着肩唱着歌的模样。那个笨蛋竟然没有哭，只是红着明显喝醉了的脸，一刻不停地笑着，眼睛都快被眯得看不见。而在他一旁的樱井，视线在他和二宫的脸上来回瞟着，笑得二宫心头一阵阵地颤动。他们三个这样唱着歌的时候一定都不是在缅怀什么，是在期许着什么的吧，二宫喝醉前这样想着。

终于在约定时间前5分钟按响了受访者家的门铃，对方开门时，二宫还是被他脸上的疤痕震住了，他刻意收回了目光，鞠躬打招呼，抬起头时，对方已经转过轮椅往里走去。

“门口那双蓝白格的拖鞋是给您准备的，请随我进来吧。”沉稳的音调。

二宫赶紧换了鞋，跟上前去。

他抿了口授田先生准备的热茶，然后正襟危坐在饭厅长桌旁等待着去拿“资料”的授田先生。授田先生家的装饰简单却不失温馨，二宫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个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正疑惑着，身后便传来授田先生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二宫连忙摆摆手：“不会。”，然后端起茶说道，“您的茶很香呢。”

“这是我夫人的泡制方法，我试了好久呢。”

二宫注意到授田先生转瞬即逝的笑容。

他把一个两个透明文件袋放到他和二宫中间，然后抬头直视二宫双目。

“我们开始吧。”

授田先生和他夫人是相亲认识的，但他们确是属于包办婚姻中最终得到了幸福的那一类。太太能干贤惠，下得厨房入得厅堂，而授田先生在外是备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三十几岁就得到大学教授职称，更是凭着魅力收获了无数人的围绕和追随。他也很顾家，和夫人一起养育着爱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女。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典范，是榜样，不会和任何“不好的”事扯上一分一厘的关系。

“那时的美好并非假象，也不是我和夫人刻意经营，我们真的很幸福，却也忘记了这样的幸福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容忍’的。”

授田先生的语气很平淡。那应该是一种经过20多年沉淀后才能拥有的，不再带有明显悔恨和伤怀的语气，二宫心想。

因为课题研究的关系，授田先生经常要带着研究生博士生们到各处交流学习，在一个网络讯息还不够发达的年代，作为一个为学术而痴迷的人很是享受这些过程，这可是他所梦寐以求的生活。

作为导师，秉着责任心，他一向对随程的学生们很是照顾，日子久了就不免令人心生爱慕，男女皆有，那些明里暗里向他表白过的，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我总以为我在回绝时所采用的方式一定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的，但我无法保证这样的事对对方或他们身边的人一丁点伤害都不会留下。”

说道此刻，授田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件事在情感上无法评断对错，我也并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只是……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的话……”，他微皱着眉，视线飘到了飘窗下落入的亮光，“二宫先生，人生真的是没有回头路啊……”

二宫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把视线停留在了授田先生的侧脸。

此刻的授田先生心里所思所想，他不敢妄加揣测，因为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更深知自己的学识和对人生的认知远不如眼前的人，但他想，这样的授田先生，强大却也脆弱。若不是如此，那些理智和情感交织出的纷扰便不会凝聚在他此刻的眉间。

“是啊……”二宫不自觉地也跟着叹了口气。叹息着授田先生接下来会说出的故事，也叹息着自己的过往。

授田先生抬头喝了口茶。

“真是好喝。”他自顾自地评价道，然后微微一笑，“我夫人是个很可爱的人，样貌虽并不出众，但我十分热爱她那双眼睛，别人说那是双桃花眼，但我觉得更像向日葵，不是说像向日葵那般大小，而是和向日葵一样明亮。”

二宫也被授田先生的形容感染，微笑道：“那一定会让看到的人觉得十分快乐。”

“是的，”授田先生的眼中毫不遮掩的骄傲，“不仅是快乐，不仅仅是快乐。”，他不自觉地重复着又收敛了笑容，“也会让人有一直被照耀在阳光下的感觉，没有办法躲进阴暗处，任何问题都无法逃避。”